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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配协会

“各位投资方大家好,我来简单介绍一下:这位是产品部经理,方锐;这位是业务部经理,叶修;这位是安保部经理,魏琛。下面请方经理和叶经理为我们讲解新酒吧的营业方针,大家欢迎。”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相信大家都听说过我们老板之前的产业兴欣网吧。虽然网吧和酒吧在经营上区别很大,但还是有些共同点:都叫吧。在方经理的指导下,本酒吧以搭配为亮点,推出了数种套餐。比方说,您买一杯啤酒,需要搭配一碟拍黄瓜。”

“下酒菜,清爽开胃。”方锐从旁解释,颇得意。

“买一包烟,搭配一个烟灰缸。”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买一张双人舞券,搭配两件棉大衣。”

“怕您半夜回家冻着。”

“方经理实乃一商业奇才。”楼冠宁啧啧赞叹,“就冲您这构思我也得投资入股。”

“谢谢您的支持。”方锐落落大方地答道,“还要借这个场合向大家宣布另一个消息:我们决定外派魏经理到南美洲考察学习当地酒吧经营策略,为期一个礼拜。这有助于我们酒吧开拓国际视野,提升国际水准,吸引国际顾客。”

魏琛刚喝了酒,脸红脖子粗地宣誓:“我跟大伙保证,这一趟我是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取真经终不还……不撞南墙不回头,不遭蛇咬不动心。”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叶修绕过门口的一排花篮,看见前台妹妹冲他又招手又挤眼,满脸跑眉毛。他快走两步:“怎么啦?”

“叶哥,来了两个人,说自己是魏哥的朋友,看着不像好人。”

“跟老魏那种社会渣滓当朋友?指不定多坏呢。”

“别逗闷子啦,您快去看看。”

舞池里一对对男女正在跳交际舞,角落里坐着两个人,都穿黑西装打黑领带。叶修赶紧上前握手:“您好您好,我是这酒吧的经理叶修。二位是来找老魏的?真不好意思,他出差去了,这礼拜六就回来。”

背对着叶修的黄毛小伙子置若罔闻,大剌剌地翘着二郎腿,把玩玻璃杯里的吸管。迎面坐着的人笑了笑,没握手,也没接话,把叶修晾在原地。叶修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半晌也笑了,收回右手:“二位,我知道老魏这辈子没干什么人事,但他现在都流落到我们这种小酒吧了,也算混得够惨的。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退一步海阔天空,好不好?”

黄毛小伙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您误会了。”对面的人站起来,轻轻掸了掸袖口,“我叫喻文州,跟副手来北京参加葬礼,顺路看望魏经理。既然他不在,我们就先告辞了,周六再来拜访。”

“能不来吗?”叶修问。

“您说呢?”喻文州笑了笑,站起身,跟黄毛一前一后走出酒吧。

叶修回到前台时,方锐刚从外面进来,正满面春风跟前台妹妹侃:“我这搭配销售的点子怎么样?老板刚跟我说库存的那几车黄瓜都卖出去了,还救活了一家棉衣厂。”

叶修迎面给他一个脑瓜崩:“叫你瞎搭配,搭出事了吧。”

“出什么事啦?”

“一个老魏,搭配了两个黑社会。”


“我没看错,那小子背着一个很长的包。”叶修窝在靠墙的卡座里,抱着一个深邃的烟灰缸,熏得眯起眼睛,“肯定是妖刀黄少天。”

方锐愣愣地用吸管吹着橙汁玩。“他就不能是背着把二胡?”

叶修一言不发抽烟。老板嫌方锐没正形,给他一巴掌:“黄少天是谁啊?另一个人又是谁?这俩人是干什么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方锐把橙汁一推,给此二人定性,“把老叶吓成这样,绝非善类。”

“谁吓着了?我这是担心老魏的生命安全,人道主义关怀懂不懂?老板您别害怕,就算敌人对我们威逼利诱严刑拷打,也绝不会让他们伤您分毫。”

老板更害怕了:“还有没有王法啦?不知道的以为鬼子进村呢。”

“那就得看老魏到底犯了什么事了。”

方锐又用吸管吐了几个泡泡。“你不是老早就跟老魏认识吗?他有什么前科?”

“此人流窜到本地之前,在广东较为活跃,乃是当地一名老牌混混。虽然臭名昭著,但也就是砸玻璃套麻袋之水平,跟黑社会一比相当于撒尿和泥。”叶修也发愁,“我记得他以前有个小弟,挺能打,话挺多的,怎么也弃他而去啦?”

方锐一拍大腿。“众叛亲离——这就叫失道者寡助!”

“得找几个打手,”老板是干实事的人,“包子算一个——咱们的保安队伍还是太单薄。叶修方锐,你们这几天去找找认识的人,凡是壮丁都抓来,到时在门口一字排开,大个儿站前面小个儿站后头。我就不信,咱这正经买卖还能让黑社会给搅和黄了?”


方锐靠在酒吧前台,有气无力地翻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同学录。

“喂?哎,我是方锐。……怎么不记得我?咱们不是课外班同学吗?”对面喀嚓一下挂了电话,方锐气得啐了一口,“格老子的!人间还有没有点真情?”

骂归骂,电话还得接着打。

“哎,你好,是吴羽策女士吗?老同学你好,我是方锐,咱俩一个幼儿园的。”他半死不活地说,“结婚了吗?这周六能不能借你先生用一下?过了周末准还你。”

“谁女士?”对面说,“我男的。”

“咦?”方锐把同学录看了又看,“你是吴羽策吗?”

“是我。”

“你不是个女孩吗?幼儿园中班儿童节联欢会,你演公主,我演王子,我还没去救你,你就一巴掌把怪兽打死了。”

“你演王子啊?我以为你演的是驮着灰姑娘那俩耗子之一,贼眉鼠眼的。”

“很遗憾吴女士,您对眼神戏一无所知。”


“王老师,”叶修靠在办公室门口挤眉弄眼,“忙呢?”

王杰希从眼镜上方瞄了他一眼。“我忙不忙完全取决于你有没有正事。”

“我有且只有正事。”叶修靠坐在王杰希的字台边上,“您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最缺什么吗?”

“维生素D。”

“这个也缺,但最缺的还是锻炼。我今天就给您带来一个让孩子们免费锻炼的好机会,地方不远,就在我们新开的酒吧,也不耽误上课,就这周六一天,管吃,管接送。”

“我不同意学生们出入风化场所。”

“瞧您说的,我们是正经酒吧。”

王杰希放下手里的笔看着他。“怎么个锻炼法?”

“类似于见义勇为——这礼拜六酒吧里可能会出入一些边缘人员,请孩子们过来帮着看看场子,不真动手。我听说令高徒刘君小别,自幼习武,颇通剑术。若得此将,岂不蓬荜生辉,如虎添翼?”

王杰希冷笑道:“有这好事,怎么不让你徒弟去呢?”

“小邱本来就有打架斗殴的前科,经过您谆谆教诲,好不容易改邪归正,您怎么又把他往歪道儿上领啊!”

“你徒弟是宝贝,我徒弟也不能违法犯罪。”

“我们断不会让小别走上违法犯罪道路。”叶修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如您所见,我们单位都是些老弱病残,不能够很好地震慑敌人。小别往墙根一站,这精神,这气派,甭动手,区区黑社会两名,还不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逃回南粤之地。”

“你们公司几个大小伙子吃得都不少,关键时刻也能肥狗胖丫头壮壮门面。何来老弱病残一说?”

“此言差矣。老魏老不老?奔四的人了,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可占一‘老’。方锐残不残?二十以内加减法尚不能准确掌握,可占一‘残’。我们老板虽是一巾帼英雄,但事务缠身,不可轻易讨敌骂阵、伤筋动骨,关键时刻还要保留有生力量——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呢?”王杰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老弱病残你占哪个?”

叶修咽了口唾沫。“我占一‘病’。”

“我观先生活蹦乱跳,牙尖嘴利,胡搅蛮缠,何病之有?”

“这病平时没事,一见黑社会就犯。”

“你确实是欠治。”王杰希面无表情抄起座机听筒拨号,“喂,小别,来我办公室。”

刘小别倒是一少年英雄,侠肝义胆,一出学校就撸胳膊挽袖子,誓要扫尽天下不平事。

“没说的,叶经理,我这人从小就嫉恶如仇。管他什么少天多天的,到我这都得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你也别勉强自己,”叶修假惺惺地说,“这黄少天不是等闲之辈。要是你打不过他,光荣负伤,我可就没法跟王老师交代了。”

刘小别焉能不吃这激将法?登时横眉立目,把胸脯拍得山响:“我要打不过他我跟你姓。”

“他外号剑圣。”

“我人称剑魔。”

“他使一把冰雨。”

“我擎一柄追魂。”

“他杀遍两广无敌手。”

“我威震华北鬼见愁。”

“他是黑社会。”

“我……我高中时也坏着呢!”

“不愧是王老师爱徒,豪爽!”叶修使劲跟刘小别握手,“哥哥请你吃冰棍。”


“我确实给所有人都打了,”方锐真诚地望着老板,“连我小学门口的小卖部都打了个电话。也怪我平时疏于积德行善,愣是没一人肯来。”

老板沉吟许久:“那周六你亲自上吧。”

“别啊老板娘,”方锐一下抓住老板的手,“再给我一机会——事到如今这张老脸也别要了。”他摸出手机,视死如归般拨出一串号码。

“谁啊?”老板小声问。

“还记得我之前是专业替人夹娃娃的吗?”方锐也小声说,“这就是被我搞垮的夹娃娃机老板。”


周六早晨,魏琛坐上了回国飞机。酒吧里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包子领了几个半大小子,一人发一把扫帚,在后院大叫“孩儿们操练起来”。叶修从学校接来刘小别,管饭,且四菜一汤,果如约定无二,乃吃人嘴短之意。前夹娃娃机店主林老板也不远千里赶来,与方锐作促膝之谈。

“林老板,老林。”方锐与其玩命握手,“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店倒闭之后,我干脆找了个班上,省心。”

“可不,”方锐吐露肺腑之言,“这年头老板是孙子,打工的才是爷。”

宾客几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足等到下午四五点,仍不见黑社会踪影,不禁心生疑窦。

“耍咱?”方锐嘀咕,“老叶,你确定那俩人今天来?”

“不确定。要不你去问问?”

门口稀薄的暮色里突然驶来一辆黑色轿车,黄少天跳下车,给后座开门。喻文州下了车,摘下浅色墨镜,看了一眼秦琼敬德一样分立左右的包子和刘小别,还有闻声赶来的叶修方锐等人。

“这是干什么?”他笑道,“这么多人,有聚会吗?”

“都聚在这呢,”刘小别沉声说,“等着会会你们。”

喻文州摊开手:“好啊,人多热闹。”

二人在众人拧眉瞪目的注视下走进店里,还坐在之前的位子上。这个位置正对店门,喻文州放松地靠在卡座里,拿起面前的柠檬水啜了一口。“魏经理还没回来吗?”

叶修看了一眼表:“他此刻正游荡在渤海上空。”

喻文州笑吟吟地说:“那我们等他着陆。”

屋子里极静,剑拔弩张的空气里,黄少天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刘小别凑到叶修身边小声问:“他怎么没带家伙?”

“他认为徒手就能将你解决,不屑于带。”

“我定将此贼碎尸万段。”刘小别恨恨道。

林敬言感觉到气氛不对,使劲给方锐递眼神。方锐附耳道:“老林,当初我搞垮你的店,恨不恨我?”

林敬言大惊:“我怎么会恨你呢?”

“好,好。”方锐险些儿热泪盈眶,“这辈子值了。”

酒吧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魏琛的大嗓门响彻云霄:“操,这球南美热死我了!”话音未落,黄少天就像兔子一样弹起来,嗷一嗓子扑了过去。方锐吓得大叫:“护驾!护驾!”几个人上去拉黄少天,孰料这小子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魏琛身上,撕都撕不下来。叶修站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叫道:“别扒了!”众人散开,才发现魏琛跟黄少天二人抱头痛哭,情难自已。

“怎么回事,”方锐彻底糊涂了,“失散多年的亲父子爷俩?”

“徒弟!”魏琛眼泪全是从鼻子里出来的,“我的徒弟啊!”

“魏老大魏老大魏老大!”黄少天也是泪眼汪汪,“我找你找得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你们不是来寻仇的?”方锐瞪着喻文州。

“奇怪,我有说过和魏经理有仇吗?”喻文州特别无辜,“我们真的是来看望他的。”

几道质问的视线齐刷刷投向叶修。叶修硬着头皮问:“您二位不是道上的吗?”

喻文州笑了笑。“魏经理在的时候,很多业务还不成气候,与组织如今的性质完全不同。”

“我明白了——他一走,您几位事业立刻蒸蒸日上。”

“没有魏经理就没有现在的组织。”喻文州狡猾地说。

“原来老魏的徒弟就是黄少天。”叶修恍然大悟,“等会,我记得他那徒弟话挺密的——黄少天,我上次见你,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你们北方空气太干燥了我流了一天鼻血嗓子还哑了,就这样你还想让我说话你有没有人性啊?我不找你们要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已经很不错了,为了等魏老大我们在北京多住了三天吃了多少违反人体工程学的饭,这些都要记在你们账上!”

“我想起来了,老魏那徒弟绝对是你,”叶修痛苦地趴在桌子上,“一听你说话我就脑袋疼。”

刘小别眼看两边就要化干戈为玉帛,有点急了,揪着方锐的袖子:“方经理,还打不打?”

“自己人也打?”方锐没好气地说,“王老师的学生就这素质?”

“骂我可以,别带上王老师。”刘小别和方锐扭打在一处。林敬言好不容易将二人拉开,自己的眼镜又飞了,三个人趴在地上到处找眼镜。

黄少天尚在抽搭,泪眼婆娑地问魏琛:“魏老大,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不敢说干了什么有意义的事,”魏琛谦逊地说,“可以说一件有意义的事也没干。”

鸡飞狗跳中,叶修拄着脑袋窝在椅子里,点上烟,疲惫地深吸了一口。一道黑影靠过来,挡住了吧台的光亮。

“别把人想得太坏,叶经理。”喻文州弯下腰,取下叶修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熄,“而且,你自己也未见得是个良民吧。”

叶修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

“这是什么表情?”喻文州笑道,直起身,“友好一点,我们还会再来拜访的。——少天,走了。”

“你先走吧,”黄少天百忙之中抽出一张嘴叫道,“我跟魏老大再聊一会。”

喻文州嘴角向下轻轻一撇,又飞快变成笑意,叫叶修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叶经理,”他倒退着走出酒吧,晃着几根手指跟叶修告别,用口型说:下次见。

叶修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等他彻底走出去才长出口气,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把玩烟灰缸。包子凑上来:“老大,那小子很狂啊,要不要做掉?”

“黑社会你也敢做掉?”叶修捏着那半支烟,颇心疼,“看看,还剩这么多就给我掐了,真不是过日子的人。”


黄少天离开时已经是深更半夜,王杰希不放心,亲自开车来接刘小别。叶修把尚在摩拳擦掌的刘小别送出酒吧:“您验验货,全须全尾,送来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刘小别哇哇乱叫着被塞进车里。“我还能打,我能打十二个黄少天。”

“黄少天能打二十个你。”叶修使劲关上车门,“你算算吧——高等数学。”

刘小别喝得有点多,还真掰着手指开始算。王杰希走到驾驶座门前,手按在门把上,冷不丁问叶修:“一见黑社会就犯的到底是什么病?”

他眼神很认真,不像开玩笑。叶修慢慢收起笑意:“我们这种社会人士的事,不劳大学教师操心吧?”

“我猜你这病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叶修无奈地笑笑:“王老师学坏了。”

“没你坏。”王杰希像大花猫一样敏捷地钻进车里,“拜拜。”

叶修目送他的车离开,扭头走回酒吧,自言自语:“我要是坏人,那这世界上还有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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