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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公司

客厅里只点着一盏小灯泡,牌桌前一共四个人,三个人都在抽烟,屋子里烟雾缭绕。叶修把指间夹着的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摸了一张牌,摩挲良久,神情阴晴不定。其他三位伸长脖子瞪着他,紧张得直咽唾沫。

“……怎么样?”

叶修淡定地把牌甩到桌上:“西风。”

“操,一破西风你跟那摸半天,我以为你和了一条龙还是素的。”魏琛大骂,皱着眉头深吸一口烟抓了张牌,“幺鸡,跟熟张儿吧。”

方锐嬉笑着搓搓手,慢悠悠颤巍巍伸出右手直奔牌堆:“是这个吗——有了!”他啪的一下把一张五万拍在桌子上,“自摸,素和捉五魁加一个暗杠,三把连庄!我黄金右手不是吹出来的吧都掏钱都掏钱——哎呦!”他冷不丁被坐对门的叶修在牌桌下使劲踹了一脚。方锐抬头瞪了他一眼,若无其事挨家收钱。楚云秀掏出六块钱拍到他手上,把烟头磕进烟灰缸里,恶狠狠地说:“再来!”

推牌声响彻客厅。


“怎么着老叶,抓赌的来啦?”方锐和叶修魏琛三个人走在马路上,大声质问,“还是我拦着你和牌了?怎么尥蹶子踹我?”

叶修用烟指他:“人姑娘花钱雇你陪人磨练打牌技术,你倒好,坐那连赢五把,让人家干瞪眼。”

“我告诉你老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知道不知道我落魄到你们这之前是干什么的?我专业替人夹娃娃,指哪打哪,人送外号黄金右手,光夹娃娃机老板我搞垮二十多个了。”

“那怎么了?”魏琛插嘴,“我以前还厨子呢,我也没给人姑娘脑袋来一炒勺啊。”

“我的意思是术业有专攻,我就擅长夹娃娃摸牌,想嘛来嘛儿,坐那不和牌都不行,哪还顾得上什么客户不客户。下次再有这路差事别叫我啊,我怕挨驴踢。”

“废物点心,知不知道最后那张牌我为什么摸那么久?”叶修慢悠悠地说,“我和牌了,临时使了个千,把五万换成西风。你摸的那张是我换进去的。”

方锐一下瞪大了双眼:“你还有这技术哪?!”

“你哥我什么技术没有。”叶修吐了口烟,“记住了,顾客就是上帝,在上帝面前不准和牌。”


“我们的口号是有困难要帮,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帮。上个月我们扶了二十多个老太太过马路,不管老太太本人乐意不乐意——”方锐低头在草纸上涂涂改改,拿起纸继续念,“我们兴欣公司接手大大小小各种事宜,上到给联合国谈判端茶倒水下到遛狗带孩子调解街坊纷争两口子打架,凡是您能想得到的活交给我们准没错。老叶你听着行吗?”

叶修把冰镇可乐送到客人手里,远远地喊:“都行,你看着写吧!”

“瞧好儿吧您哪。”方锐在一张挂历背面把广告词工工整整誊抄一遍,“老魏,受累把胶条递给我,还有剪子。”

他叫了半天没人应声,抬头一看,魏琛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口,正跟人侃呢:“不是我吹,想当年我一块板砖打遍整个胡同,提我没有不知道的。黄少天怎么样?厉害不厉害?牛逼不牛逼?遇见我照样白搭。我带着手底下兄弟给他来了个‘六星光牢’,他立马被我包抄……”

“行了老魏,有没有新故事了?这段群殴未成年人的历史你讲了够八百多回,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叶修送完了可乐走过去,“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净剩下点儿想当年了。”

方锐拍桌子大叫:“有没有点眼力见儿?我这干正事呢也没人给我拿胶条。”

“给你给你。”魏琛意兴阑珊走进网吧,“想当年怎么了?还不让我说了?”

“让你说,先把那海报贴上,省得他叫唤。”

方锐和魏琛走到网吧门外贴海报,两个人贴好了,正在端详贴得歪不歪,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们。

“请问是兴欣公司吗?”

方锐和魏琛回过头:“没错我们是。”


“我总结一下啊,”叶修的脸在烟雾后模糊不清,“你跟这个姑娘稳中向好,想让我们帮你进一步发展。”

“没错,”杜明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我特喜欢她,但是我们聊天的话题用完了,不知道以后跟她聊什么。只要您们三位能帮我,我就感激不尽。”

“光感激不行,得有‘这个’。”方锐搓了搓手指头。

“只要能管用,您要多少钱我都给。”

“不是我打击你啊,”魏琛在旁边叼着烟问,“要是不管用呢?”

“不管用我也给您钱——这跟钱没关系。”

“好,就要你这句话。”方锐搂着一头雾水的杜明站起身,把他送出网吧,“从今以后咱们就是革命同志亲密战友了,明天这个时间您再来,咱们一同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您开车了吗?哦您骑共享单车,慢点儿蹬别摔着。”

方锐走回网吧,看见叶修和魏琛对坐无语,默默吞吐烟雾。

“二位别抽了,跟着你们俩我早晚尘肺。”方锐搬了张椅子坐下,“怎么都蔫了?给我看看照片,这姑娘长什么样?”

叶修一言不发地把照片推给他。方锐拿起照片一看,啧啧赞叹:“真飒,真漂亮,怪不得那小子惦记。这姑娘叫什么?”

“唐柔。”

“嘿!名字也好听。咱们快琢磨琢磨怎么帮他吧?”

“琢磨什么啊,”魏琛恹恹地把手机递给方锐,“这姑娘是一富二代,别说他了,咱们也不知道跟富二代能聊什么。”

“此言差矣。难道这富二代就不食人间烟火不吃生米白面吗?咱们假装电视台采访,要么街边发宣传单,闲聊两句,把人爱好问出来,这不结了。”

魏琛一听精神了:“我说你行啊方锐,你以前是不是要过账?怎么堵人的方法你都知道呢?”

“这叫天赋异禀,脑子聪明没办法。”方锐志得意满,“我就不信了,咱们老中青三代齐上阵,搞不定这点事?”

 

“您就是王老师?久仰久仰。”

“岂敢岂敢。”

“客气客气。”

“咱们说正事吧,”王杰希打断叶修,“再这么下去没完了。”

“对对对,说正事。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我是一个大学老师,教中文的,想为学生们组织一个诗歌交流会,可是我又没时间亲力亲为。”

“我明白了,是不是想让我们替您攒个局?”

“我想让您们替我组织一个诗歌交流会。”王杰希纠正叶修的措辞。

“这个好说,我们认识的人不少,其中大部分都是像您这样的文化人。”

“老叶,包子问你刚逮着的偷鼠标的那孙子用不用打死,是打半死还是就留一口气儿。”魏琛一挑门帘走进来,看见叶修和王杰希,讪讪地笑了笑,“谈业务呢?不打扰了,您二位继续谈。”

等魏琛走了,王杰希狐疑地盯着叶修,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像伽马射线一样扫射他全身:“我怀疑您对‘文化人’的定义和多数人有些区别。”

“没区别,您放心,”叶修信誓旦旦地说,“刚才那位在我们圈子里素质垫底。”

 

方锐大喇喇地躺在沙发上,盘问对面正襟危坐的杜明:“最近进展怎么样啊?”

“我觉得还可以,有话说,不至于冷场。”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谈人生,谈理想,谈苏格拉底弗洛伊德希区柯克,什么都谈。”

“你就跟人姑娘谈这个?”方锐猛地坐直身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位要合伙竞选总统呢。”

“那我应该谈什么?”杜明有些沮丧,“她的爱好太高雅了,我不好意思说别的。”

方锐用指节敲敲桌面:“小杜,你是不是想跟这姑娘正经谈恋爱?要是正经谈恋爱你早晚得把自己的本性都暴露在她眼前,还不如现在就撕破脸皮放飞自我,让她见识到真正的你,这样她才会被真正的你所吸引,而不是被你营造出来的假象所迷惑。”

杜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你对什么感兴趣你就跟她聊什么,甭管姑娘爱听不爱听——你对什么感兴趣?”

“我、我爱打游戏。”

“就聊游戏,就算她不感兴趣你也聊游戏,聊到公园关门咖啡厅打烊保安往外轰人为止。听我的准没错,快去约会吧。”

 

“你说他们文化人都穿什么衣服?”

魏琛想了想:“他们一般不穿衣服。”

“我问的是王老师那种正经文化人,不是那群搞现代派的——老叶哪去了?”

“提前布置会场去了。”魏琛叼着根烟走到方锐面前给他出主意,“你就穿一立领衬衣,手里揉俩核桃,活脱儿文化人。”

“我不穿裤子?——文化人不穿裤子?”方锐翻出一条黑色运动裤,“这裤子是不是差点意思?上面还有白条纹呢。”

“管他呢,有得穿就得了。”魏琛催他,“快点走,再晚赶不上公交车了。”

叶修为了给诗歌交流会找观众煞费苦心,请来了兴欣自建立起牵涉的所有客户,又带上网吧的看场子小弟和众多邻居,一同奔赴会场。王杰希带着学生们来到会场时大吃一惊,没想到叶修找来了那么多观众。他绕到后排质问叶修:“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我一提贵校中文系师生要作诗歌报告,广大文艺爱好者就自发聚集于此,非要一睹您芳容不可。”

“我们是交流会,不是作报告。”

“没关系,这些观众非常有文学素养,”叶修向王杰希发誓,“绝不会干扰您们的讨论。”

“开始不开始啊?这都几点了?”有人在台下叫嚣,“妈的要不是因为后面有舞会我们真不乐意来。”

“开始了开始了。”叶修连忙走上台,“包子,快上来报幕。”

 

诗歌交流会结束后观众昏昏欲睡,方锐及时冲上台打开音响放迪斯科,这才使人们重新活跃起来。叶修坐在角落里,边喝茶边看着跳舞的人们。王杰希穿过人群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怎么不跳舞?”

“您也没跳啊。”

“我更愿意坐在旁边看着,”王杰希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他们能让我反思该怎样告诉我的学生们这个事实:就算他们写出了一流名作,也不会被大多数人所理解。”

“看来我找来这些观众也不是毫无用处。”

“我并不是在夸你,”王杰希严肃地看了叶修一眼,“只是苦中作乐而已——以免我冲动起来抽你嘴巴。”

“我觉得你的诗写得特别好,”魏琛对高英杰说,“能给我再读一遍吗?刚才没太听清楚。”

“……您没听清楚为什么还觉得好?”高英杰怯怯地问。

“你说什么?”魏琛大声问,“音乐声太大了我听不见。来来来咱这边聊,我得教教你发声方法,争取让你头腔腹腔盆腔全身的腔子都共上鸣。”

 

“杜明刚才打电话过来,特别感谢方锐大大教导他跟姑娘聊游戏,他说那姑娘也喜欢游戏,跟他聊得特好,特投机,特开心。”

“这事我都给忘了。我叫他跟姑娘聊游戏?”方锐埋头吃菜,“我这么缺德?”

“您可是缺德界个中翘楚。”魏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老叶喝不喝?给你倒点?”

“不成,我明天还得给老板娘值班呢。”

“老魏你听他的,他就是没酒量,一杯倒,快灌他。”

三个人推推让让大半天,最后还是魏琛自己喝了一小杯。方锐问:“云秀的麻将练得怎么样了?”

“还那样,一跟亲戚打牌就输钱。但是人姑娘看开了,人家说了,输得再多,也不如那天跟咱们打输得多——方锐大大已经成为人姑娘的一个心理阴影了。”

“小高呢?还难过吗?”魏琛问。

“你还有脸问?我听王老师说了,人孩子让你教得每天在楼道里练发声,附近的猫全跑干净了。”

“老子那叫科学训练,你懂吗?甭管写成什么样,至少你得敢在别人面前大声念出来。”

“行啊,今年算没白活,多少为社会做出了一点贡献,”叶修端起盛满橙汁的酒杯,“明年继续。”

“明年继续什么?”方锐和魏琛嘻嘻哈哈和他碰杯。

“继续祸害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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