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当夕阳挣扎着把整个世界淹没在一片金红中时，布吉尔村庄修理武器铺子的木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家伙扛着一个大物件走了进来，回身慢慢地把门合上。
“你好啊勇士，要修理你的武器吗？”NPC欢快而机械地向他问好。
进门来的家伙顿了一顿，随即转过身来盯着NPC。他身上的装备十分简陋——这很正常，在这片刚被开拓不久的土地上，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身破烂——而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肩上扛着一把硕大的伞，伞尖几乎挡住他头顶的名字，“君莫笑”。
NPC热情地说：“看来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呢，亲爱的英雄。”
“啊。”
君莫笑把伞从肩上拿下来，放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NPC笑了笑。那个笑容的意味像烈焰森林里炎女巫的呓语，即使是荣耀大陆上最智慧的长者也捉摸不透。
“……可不是吗，”君莫笑语气平淡地说，“刚刚跟格林之森的暗夜猫妖打了一场硬仗呢。”
“咦，真是太了不起了！”NPC由衷地赞叹道，“你一定就是传言中那位第一个击杀暗夜猫妖、把它的指甲和猫眼石收入囊中的勇者吧？我猜这场激烈的战斗过后，你的武器一定需要我来修理一下吧。”
君莫笑低垂着眼睛，把手中的伞递给NPC的时候，他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谢谢。”他说。
“你的名字变红了。”NPC一边小心翼翼地修补着伞一边轻声说。
君莫笑躺在他对面的木头摇椅上，给自己包扎着伤口，懒散地前后一摇一摇。几个月不见，他换上了一件血红的披风，这使他从背影上看已经和披风的原主人——吸血鬼骑士——完全一样了。他头顶的名字也是赤红的，红得仿佛在燃烧，像是用血洗出来的一样。
君莫笑毫不在意地笑笑，靠回椅背上：“杀了太多人了。”
“这把伞坏得很彻底啊……你刚刚，是跟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交战了吧。”
“嗯，”君莫笑拎起椅子下一对双尾剑把玩着，“被石不转追杀了。”
“哎——还真是了不起啊。”NPC拉长声音感慨着，仔细端详着手里的伞，“它叫什么名字？——我是说，这把武器。”
“千机伞。”君莫笑看着他闷声说。
“哦。”NPC平淡地说，没有再说什么。
屋子里很沉默。君莫笑躺在摇椅上，盯着胳膊上的绷带，脸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NPC默默地修好了千机伞，把它拿起来仔细地看了许久。
“我干这一行已经快八年了，”不知过了多久，NPC才缓缓开口，“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伞用了什么材料。这红白的伞尖是用密银吊坠铸造的；瞧瞧这24根伞骨，是蜘蛛爪牙做的，尖端是八个雪白的白狼利齿。哎呀呀，亲爱的勇士，你可真是……”他咂着嘴摇头赞叹，说不出话了。
君莫笑仍然瘫在椅子上，支起身子懒懒地带笑看了他一眼：“那当然喽。”
“哟，亲爱的勇士——怎么带来了酒？”
君莫笑把一坛酒重重地放到柜台上，收起一路上用来遮阳的伞，淡淡地笑着说：“明天我就要踏入神之领域了。”
“咦，”NPC惊讶地问，“今天我听客人说，这片土地上终于产生了第一个获准踏上神之领域的英雄了……难道就是你吗，亲爱的勇士？”
君莫笑只是笑了笑，并不答话。
“这可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哪……哦，你的伞，”NPC从柜台里绕了出来，拿起君莫笑的千机伞，啧啧赞叹着，“真是奢侈啊，伞面是用沙蚕丝做的，岩之浪人的琥珀晶石用来衔接，伞骨的尖端则是只有在一线峡谷才能找到的漆黑的赤蝎尾针和细红的猩红毒针吧？”他说着，抽出柄中剑，剑身在夕阳中把他的脸映得清清楚楚，“啊，是赤影狂刀。看来这一阵子你的收获仍旧不小啊。”
“挺识货的嘛。”
君莫笑淡淡地称赞，打开了酒坛，却并不倒酒。他端着酒杯沉默着，许久才漫不经心地说：“跟我一起走吧。”
NPC遗憾地摇摇头：“亲爱的勇士，我也非常想去传言中奇丽的神之领域看看；可是我走不出这间屋子，我的行动是受限的。”
君莫笑闻言盯着他，荣耀大陆上罕见的黑色眼睛里暮色沉沉。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下头，自失地轻笑一声：“以后谁来给我修理千机伞呢。”
NPC拍着胸脯保证：“亲爱的英雄，这话就不对啦。我向你担保，神之领域上的工匠的技术一定比我精湛得多！”
君莫笑看着他微笑：“不可能的。”
他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君莫笑抱起酒坛费力地给自己和NPC倒上酒，开始缓缓讲述自己为了进入神之领域经受了多少考验，一直回溯到他刚刚踏入这片土地时跟谁交了手，打败了多少野兽，得到了多少战利品。他从容淡静的脸上浮起了一点久违的年少飞扬，这使他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很多岁。
NPC啜着酒认真地听着。夜色吞噬着冰霜森林和冷清的小村庄，幽微昏红的烛光里，一个瑰丽雄伟的传奇自君莫笑嘴边缓缓铺开，铺成一片夕阳的金红。NPC静静地聆听着，仿佛是在聆听一个远古的传奇，聆听这个他不得而入的世界。而作为传奇的讲述者和缔造者的那个人却语声渐慢，最终一头栽到了桌子上：君莫笑喝醉了。
君莫笑推门进来的时候，NPC正在掂量一截蝎子毒针，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加工它。
“咦，亲爱的英雄——怎么没带上你的伞？”
君莫笑两手空空地坐到摇椅上：“我的伞用了神之领域蓝晶骑士的蓝白晶，带不回来了。”
“啊……”NPC爽然若失地笑笑，“带不回来了呢。”
君莫笑四下张望着：“你这里根本没变嘛。”
“是啊，可是我的勇士，”NPC仔细打量着君莫笑，“你可真是变了不少啊。——怎么，你还是没有朋友吗？”他饶有兴趣地问，“你总是独自一人呢。”
君莫笑听了，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兀自出起了神。这种在他身上并不多见的表情，使他看上去稍稍接近一个普通人了。过了许久，君莫笑才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于怀念与悲悯之间的表情。
“没有谁生来就是孤独的。”他缓缓地说，“我有过一个朋友……后来他死了。”
NPC感受到了话题的沉重。他不安地张了张嘴唇，想要岔开话题。
君莫笑却毫不在意。“——你手里的那个，是产自一线峡谷的赤蝎尾针吧？”他笑着问，神情怀念又愉悦，“大概是十年前吧，我和我的朋友在那里和人大战过一场。”
“十年前？我的勇士，你太夸张了吧，”NPC笑着摇摇头，“这片土地才刚刚被开拓几个月呢。”
君莫笑失笑：“谁说是这里了啊，这是发生在荣耀大陆第一区的故事。”
“哦哦，你讲你讲……”NPC不再插话，听君莫笑讲述十年前在一线峡谷旁边的激斗。
那时荣耀大陆刚刚被开垦不久，大量的勇士涌入了这片土地，感受着这个新奇的世界。大家抢BOSS、抢装备、抢材料……君莫笑和他的朋友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卷入了纠纷。
“但是当时我们只有两个人，对方可是一整个公会。我们边打边跑，那帮家伙却穷追不舍。我们也是无意间跑到那里的，然后灵机一动，开始用各种击退和吹飞的手段，把那些家伙往峡谷下面打。”
NPC听得出神。烛光下君莫笑的神采生动而飞扬，仿佛还是当初那个会为了纪录和排名而热血沸腾的少年。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不过是谈论着一位老朋友——尽管那位朋友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
“听说逝去的勇士会变成荣耀大陆上的服务者的——像我一样。”NPC笑着摊了摊手，“说不定你的那位朋友还在这片土地上……也许就在你身边呢。”
君莫笑望着他，眼神平和，嘴角带笑：“一定是的。”
“……那么，亲爱的勇士，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NPC倚着门，拍了拍君莫笑的肩。君莫笑沉默地看着他，微笑着，身后的披风微微拂动。
“下一个对手叫什么？一枪穿云？他很强吗？”NPC走不出铺子的门，只好站在屋子里问君莫笑，“我听别人说，他是最强的神枪手。”
“他很强，”君莫笑回头望着他，“但不是最强。”
“真想看看千机伞现在是什么样啊……”天气很冷，NPC不住地搓着手，往手上哈着气，“一定很华丽吧？毕竟神之领域的稀有材料那么多……”
“嗯，是啊。”君莫笑说，“但是如果没有最开始的框架，再多的材料也没有用。”
“这把伞的设计者真是天才。”NPC由衷地赞叹道。
君莫笑微笑着看着他：“没错，他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强的天才。”
NPC笑着摇摇头。
“也许我这么说是对你的朋友不尊敬，”他抬起头望着君莫笑，“但是，我得说，你才是最强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强得像个传奇。”
“呵呵，那当然。”君莫笑毫不谦虚地笑了笑。
他们同时抬起头。远处晨光熹微，拂晓的阳光穿过森林，把林间冰霜染成金红的水晶。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鸟鸣。冰霜森林里白女巫刚刚苏醒，烈焰森林的炎女巫卡修仍然在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蓝色皮肤的哥布林摇摇晃晃地寻找食物和宝石。多么晴朗的天气啊，是适合做童话开篇的那一种晴朗。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下，一个新的传奇正在拉开序幕。
君莫笑凝望着赤红的朝阳。
“多好啊，”他淡淡地笑着，“又是新的一天了。”□
